【绮意】狐狸监护人【三十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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欢喜烟家。

意琦行刚进入烟都,迎面走来一人,手拿书册,一派指点江山的架势,身边跟着两位侍从。

“听闻大宗师仙逝,同为四奇观,意琦行欲略尽心意吊唁。”意琦行走上前,路上秦假仙已将烟都内部诡异的情况同他说了,他已经想好了说词,只是弑亲之仇仍未远,他的声音冷中带寒,倒像是来寻仇的。

那人听他声音,脸尚藏在书后未露,身体先打了个寒碜,旋即从遮挡书页上方露出两撇八字眉和一对狡黠市侩的眼睛。

这人和意琦行对视片刻,书册一合大步走来。

“哎哟,贵客上门,有失远迎。”

此时意琦行才看清这人面容,浓妆艳抹,刷白的粉底厚得像死人,偏生这人还扬头挺胸冲着意琦行迎了上来,顿时显得更为滑稽。

这架势让意琦行不禁皱眉不喜,但终归克制住躲开的本能。此人大约就是秦假仙所说,让人过目难忘的烟都当前主事凉守宫了。

好在那凉守宫冲到他面前就止住了步伐,又举起右手的书册,对照意琦行看了半天,双眉一皱八字更甚。

“这位大侠怎会这么面熟?我好像在哪里见过?”

他今日装束仍是苦境打扮,并未穿战甲,凉守宫目光在书册和他的脸上扫来又扫去,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。

“你你!这这……你——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本尊,欢喜烟家来了不得了的人物了。”

意琦行沉默着等他惊诧完,才继续问:

“不知宗师沉眠何处?”

“大宗师……上苍不仁,呜呼哀哉,弟子守宫一想到你老人家,就不禁头晕目眩,痛繁不及备载,下略数万言,伤心难以自己!”凉守宫呜咽一声,哀哀戚戚的抹着眼角,“狼心狗肺的宫无后,宗师待他不薄,他竟做出叛门弑师这种丧心病狂之事。”

见凉守宫顾左右而言他,意琦行双眉一皱,目光凌冽,冷声重复了一遍。

“大宗师沉眠何处!”

凉守宫手抚胸口,连退几步,哆嗦道:

“大宗师向来剑不离身,虽然我也是千万个不愿意,但这个结果是万分确定无疑,现场只留下‘古陵逝烟已死宫无后杀’的血书。我找人看过了,确实是丹宫的字迹。”

一旁侍从也插嘴道:“是啦,大宗师辞世之后,我们总裁眼泪不曾停过,但还是强忍悲伤发行欢喜烟家月刊,像遗言堂人物就是主打我们最伟大最尊敬的大宗师,还有烟都名人榜是收录我们总裁哭灵特辑,不信你看。”

递过来的书册上涂涂抹抹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和文字,意琦行觉得简直不能更荒唐。

“江山快手在何处?”

“江山快手?不认识。”凉守宫一边用手绢擤鼻涕,一边抹着眼角泪痕,脸上的妆晕了一片又一片。

“嗯?”意琦行目光如剑意,扫过凉守宫。

“大约……大约是走了吧。”

这番逼人的气势下,凉守宫顿时有些发虚,声音愈来愈小,身体也扶风弱柳似的让侍从掺着。

“我主事烟都后,一些理念不合的门生想要离开,我都让他们去账房领了银钱去别处安家立业了。”

“那是他们不懂总裁你的远见卓识,欢喜烟家大有钱途。”身边的侍从贴上来,借机恭维了一番。

“江山快手也离开了吗?”意琦行问。

“这个我也不知……”在意琦行的注视下,凉守宫的目光开始乱飘。

“我们总裁日理万机,任职以来忙着经营欢喜烟家,烟都几百口人要养活。”一旁侍从道,“若阁下要寻故人,不妨自便,当然要在欢喜烟家投宿过夜,一晚需缴纳五百两银。”

“聪明!得我真传。”凉守宫扇子一挥,赞赏地拍了拍侍从的头。

“那是自然,有凉总裁,咱们欢喜冤家的事业版图一定会越做越大。”

那侍从得了夸奖,也有几分沾沾自喜,顺带不忘再恭维几句,听得凉守宫连连点头。

“这就是给你们长见识,CEO和你们想的就是不同。时代在变,只是发展民宿还不够,本人还要发挥独特的美学素养,重新包装,多角化经营!”

“咦?意琦行呢?”

凉守宫自吹自擂一番,突然发现原本让他浑身不舒服的视线消失了。

“总裁你自我陶醉的时候,他就告辞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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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山快手独坐月下,仰起头,静静看着石壁上的字。

他想到意琦行那日对他说的话。

佛经所书,千言万语,无非要人悟道见性,而非执着名相,纠缠字句,明不泥于途之理。

书载佛言,口传佛语。可若要明心见性……行之却难。

这些时日,烟都气氛诡异,到处都传言古陵逝烟死了,但生见人,死却未见尸,烟都却在凉守宫的操持下,办了丧事。

各方人士不少人士前来吊唁,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来一探虚实,犹未可知。

目前烟都一切事物都由凉守宫操持,那人将烟都改为“欢喜烟家”,大张旗鼓得像个小丑,却又无端让人摸不清底细。

而他,他好像失去了苏醒以来一直为之奔波的方向。

没有人对他下任何指示,就连澹台无竹,也对他不闻不问,只让他看顾好巨魔神,并没有交代其他。

他难得有时间静下来仔细去思考,意琦行对他说的那些话,思考他此刻身处的意义。

他一向独来独往,进出烟都也无人拦阻,心情烦闷便四处看看。想着,如果原本他属于这个江湖,是不是能藉故地重游,回忆起什么。

但偌大的世界,到处都那么陌生,除了……

指月。

山壁上的字,锋发韵流,蕴藉,无半点尘俗气,就和那人彼时站在此处的身影一样。

这是他苏醒过后,除了烟都之外唯一熟悉之所。

江山快手已经在这个地方等了许久,但那人一直没有来。

日前,听说意琦行曾经造访烟都。适逢他外出,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回时,却被凉守宫告知,意琦行已经离开了。

再次在那个地方相遇,已是半月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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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远看到高崖上的那个身影,江山快手胸腔止不住地狂跳,加快了脚步。

身体轻盈地在树间飞掠,好容易登上高崖,他却禁不住迟疑了。

他探听到稍早些时日,战云界似乎对外封闭了起来,他猜想大概与御宇天骄有关。那天御宇天骄与古陵逝烟一战,意琦行的那声哀恸,事情的走向开始失控。

一切起因是巨魔神,毫无疑问,意琦行必然会猜到他也在场。

或许正如他心底恐惧的那样,他以为意琦行不会再来了。所以此时相见,他更害怕意琦行是来告别的。

他害怕,原本意琦行向他敞开的退路,封死了。

意琦行的神色显见的凝重,心事重重,甚至没有注意到他来到。

他拨弄着艳刀上的吊坠,刻意弄出了些声响。

细碎的叮铃声。

意琦行似是突然从沉思中惊醒,回头看到了他。两人的目光交汇,江山快手急切的想从那双蓝眸中找到一丝安慰与侥幸。

意琦行给他的答案,却是定局。

“那天,你在场吧。”

江山快手浑身僵硬,手足无措却不敢再靠近,只得立在原处,神情慌乱地看着意琦行。

意琦行垂下长长的眼睫,不再看他。

早就猜到的事,绮罗生只是听从命令控制穷奇,失去记忆的人,各为其主罢了。

就这样沉默了许久。

“吾要离开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他觉得江山快手听到这句之后,猛地抬头,看向他的神情,似乎透着焦急和关切,意琦行解释道:

“逆海崇帆开启森狱,眼下正道之人,正联手有志之士,一同抵御森狱入侵苦境。”

“你也会去?”江山快手问。

意琦行点点头。

“虽然这样的结果出人意料,但和古陵逝烟之仇已了。森狱野心巨大,妄图吞噬苦境。覆巢之下、安有完卵,战云界既要立足苦境,自然责无旁贷。”

江山快手觉得内心乱成了一团,听到意琦行说“离开”,他以为是不会再回来的意思,是这个意思吗?意琦行虽然解答了为什么离开,但并没有说会再回来。

那自己能说什么?还能再在这个地方见到他吗?

“意琦行……”舌头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,嗫嚅半晌只是生涩道出一句,“一切小心。”

意琦行轻轻应了声,气氛又再陷入沉默。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——”

两人同时开口,意琦行轻叹了口气:“你先说吧。”

“还能……见到你吗?”江山快手听到自己艰难而生涩的声音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。下颚崩得死紧,上下齿关摩擦着挤出的这句话,刺耳的声音裹着自己心底深处的希冀,回响在耳腔中。

听到这句话,意琦行稍有些恍惚,或许……他可以将绮罗生这句话理解为,在对他说“在乎”?即使眼下绮罗生什么也没想起来,但是不是代表,离他所期待的改变,并不远了。

他的目光变得柔和,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,道:

“你……古陵逝烟已死,束缚你的恩情既已不再,你是否愿意选择自己的路,与意琦行一起共抗森狱。”

心跳有些失控,呼吸也变得急促。看到意琦行投向他的眼神中,重新点燃的希冀,江山快手知道自己动心了。

他想点头,控制不住的想看到意琦行对他的,更多不一样的表情,欣慰的、喜悦的、赞赏的……

可他没有过去的记忆。

他心有疑惑未解,无论是古陵逝烟说的也好,意琦行说的也罢,都是一面之词,虽然他动摇了,但他需要自己亲眼去判断。

西宫吊影已死,当初他是如何来到烟都的真相,或许只剩下行踪成迷的古陵逝烟。

古陵逝烟并未身亡只是他的猜测,他暂时对意琦行隐瞒了这个问题。好不容易两人的立场能可缓解,他不想再起冲突。

古陵逝烟是不是真的死了,他打算自己去查。

“罢了,吾言尽于此,再会。”

意琦行似乎将他的沉默当成无言的拒绝,轻声叹了口气。

“意琦行——”

江山快手急了,想都没想就出声喊道,只见意琦行步伐一顿,微微侧过脸颊,静静等着他的回答。

江山快手上前一步,他想不到挽留的话,脑中思绪宛如一团乱麻。

不想让意琦行失望,他想告诉意琦行他没有执迷不悟,他只是想找到答案。

意琦行、绮罗生、古陵逝烟、江山快手……纷乱的思绪,缺少线索的记忆,让他不知道从何开口,脑中倏忽滑过上次两人在此地时的交谈。

“上次的故事你还未说完。”他急切地问,“他,后来去哪里了?”

意琦行转过身,静静地看着他。

那双蓝色眸子,映照出他的身影,澄澈得目光,令江山快手心中一悸。

“我想要你故事你的真相。”

“指月山瀑,去那看看吧,如果你能找到。”意琦行沉声道,目光仍是不偏不倚地看着他。

这个名字……江山快手抬头看了看身侧石壁上的字。意琦行没说明那是哪儿,但是他明白,那里一定有最初的故事。

“吾会找到的,意琦行你……”

江山快手看着意琦行,欲言又止的神情,流露出几分不安。

“吾会等你。”

——未完待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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